时代周报记者 吴绵强 发自福州、福清

　　与曹德旺的见面时间被安排在8月11日的早晨7点半。年轻时与父亲一起经商，曹德旺培养了早起的习惯，现在经常凌晨4点起床，从福州家里出发，经过一个小时车程，来到福耀集团位于福清的总部上班。

　　作为全球最大的汽车玻璃制造商，福耀集团的总部坐落于著名侨乡福清市西郊福耀工业村。这里距离市区七八公里，旁边是当地颇有名气的石竹山，东张水库周边环绕。

　　依山傍水之外，福耀集团的四周亦被四通八达的公路所包围，其中包括两条通往全国的G324国道和沈海高速。厂区右侧的福政路即与高速入口相连，经此可直接上沈海高速，前往珠三角、长三角等全国各大城市。

　　曹德旺所在的办公楼是一栋有5层楼高的蓝色玻璃幕墙建筑。在电梯上行的过程中，通过悬窗可以清晰地看到各个楼层的办公场地，7点半不到，基本上已坐满了员工。福耀内部人士告诉时代周报记者，他们是每天早上7点半准时上班。

　　电梯直接到达5楼，来到大厅中央。曹德旺的办公室就处在这层楼的中间，而其左侧是财务部和审计部，右侧则是董事会。

　　六七十平方米大的办公室被划分为办公、会客以及参观等多个功能区。会客区内所摆放的并不是沙发和茶几，而是类似会议室一样的办公桌椅。

　　在曹德旺的办公桌背后，摆放着一幅巨大的国画作品牡丹图作为屏风。办公桌案头左侧是一个航海的操舵仪，右侧则是几幅与孙子、孙女的合照，以及几本《心若菩提》的自传。有意思的是，曹的办公桌上并没有电脑等办公设备，反而有计算器等小件物品。

　　“Hello!”接起电话，曹德旺脱口而出。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的采访过程中，这位“玻璃大亨”的工作电话不断。

　　作为中国涌现出的第一批企业家代表之一，曹德旺的致富故事，是中国很多贫苦出身依靠拼搏取得成功的人物奋斗史的一个缩影。

　　曹德旺自改革开放初期开始创业，1995年带领他的福耀玻璃参与国际化竞争，在一次次波谲云诡的全球经济变幻中，依然能顽强生长，勇立于世界汽车工业之林。

　　目前，福耀所生产的玻璃多供货给包括宾利、奔驰、宝马、奥迪、特莱斯勒等在内的全球排名前二十位的汽车制造商，并为中国各汽车厂商提供全球OEM配套服务。在中国，每三辆汽车中就有两辆使用福耀玻璃，产品占全球市场份额23%。

　　与多数中国制造型企业一样，福耀工业村更像是一个小型社会。据测算，包括员工及其家属、上下游的供应商在内，有超过10万人依靠福耀吃饭。

　　“福耀因为几十年都坚持做玻璃，才放弃了诸如房地产、金融等发财致富的机会。”有福耀员工向时代周报记者感叹。

　　作为中国制造的代名词，福耀玻璃长期以来受到国人关注。2016年底，曹德旺的一番中美建厂成本差异的言论，使得他及其掌舵下的福耀成为舆论焦点。今年上半年，福耀美国工厂又遭遇当地工会的挑战。

　　这一连串热点事件的背后，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？曹德旺如何看待国内和海外投资的差异？作为家族企业，福耀未来如何面对全球经济风险？

　　在长达近2个小时的专访中，时代周报记者看到了一位坦诚的长者。虽然年过古稀，但他思维敏捷、谈吐清晰，轻言细语之下，隐藏着大智慧。

　　“中美建厂没有差别”

　　时代周报：在美国投资建厂，肯定与中国不一样，有哪些方面需要注意？

　　曹德旺：大同小异，福耀在中国做的事，我们发现国外也是这样做。

　　美国要求保险的职工福利很高，他有一种最高的福利是奥巴马政府时期推出的401K保险方案。美国人能够争取到这个保险的时候，他们高兴得要命。

　　401K是什么保险呢？是公司老板出70%，自己出30%，购买个人的安全保险和生病保险，如果本人生病了，要给他治疗。但是401K保险有个好处，全家人都可以享受，妻子和孩子，一人投保全家享受。

　　福耀公司里面没有这个保险，中国的公司也没有，我们也没有买。不过，我们规定员工的所有嫡系家属健康出现大问题时，由福耀集团管，我们比奥巴马的401K保险早。我跟美国人讲，我们走在奥巴马的401K保险方案前面。

　　一个家庭的主劳动力在你的工厂服务，家里人出现大的健康问题谁管？他没有钱了怎么办？推给社会吗？企业要来管。我的工人不用自费缴纳30%，我们公司给他出了。

　　国外国内建厂，都没有差别，大同小异，唯一的差异是美国工会组织很强势。国外的员工有的时候也受到工会的欺负。在福耀支持建立工会的员工比例不到5%。

　　时代周报：海外建厂同样遇到很多成本问题，包括人工工资、税收等，海外工厂的毛利率是否会比国内企业的高？

　　曹德旺：海外工厂的毛利率，从制造环节来看，成本比中国高，从整个投资的交易，包括把制度成本、交易成本等所有成本要素加起来，中国工厂没有竞争力，因为我们做完运过去，去掉4%-5%的利润，税费比美国多了大概20%，这两项加起来，去掉30%利润。

　　“不坚持每天超越，那就完蛋了”

　　时代周报：福耀已经40岁了，早些年的主要竞争对手为国际大型汽车玻璃制造商，其中有的企业甚至有上百年历史。与国外巨头相比，福耀有什么差异？

　　曹德旺：他们不干的我们去干，做汽车玻璃很难的，赚两片钱是非常辛苦的钱。他们去做其他的事情，因为是老牌的公司，有那个魄力。

　　时代周报：福耀已经是全球最大的玻璃制造商，还有没有竞争对手？

　　曹德旺：当然有，如果没有竞争对手的话，那福耀就死了。还有第二大、第三大，就是你的竞争对手。

　　时代周报：福耀要永远保持第一位，应该坚持什么东西？

　　曹德旺：要坚持初心不变，原来怎么做过来的，能够保持今天的地位，以后也要这样坚持去做。

　　时代周报：有没有需要超越自己的东西？

　　曹德旺：当然需要，每天都需要超越，你每天不坚持超越的话，那么你就完蛋了。无论是产品，还是工艺技术、企业管理、员工培训，我们始终认为，我们永远都是小学生，因此我认为福耀倡导的是勤劳朴实，学习创新。要长期坚持学习和创新，这样才能不被人淘汰。

　　“福耀肯定要做百年”

　　时代周报：福耀是一家典型的中国式家族企业，全世界很多跨国企业都是家族控制，历经百年而愈发苍翠，这些优秀的家族企业，都具备有哪些特质？福耀的特点在哪里？

　　曹德旺：我们今年40年了，肯定是要做百年。要成为百年老店，首先要有老店的文化，这个文化肯定要有它的特色，比如福耀的文化核心是勤劳朴实，学习创新，能够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，当然可以变成百年老店。

　　百年老店的第二大特色，肯定是家族企业。国际上的500强几乎都是家族企业，只有家族企业才会有这样的魄力和韧劲。

　　时代周报：但俗话说，“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”。

　　曹德旺：罗斯柴尔德的英国银行已经有一千多年历史了，还不是照样做下来，怕什么？我担心什么呢？“人生不满百，常怀百年忧”这句话是错的，一代管一代，你只要在你的位置上，做好你本身应该做的，把企业办好就行。

　　时代周报：作为一名父亲，你现在还在有力地培养曹晖吗？

　　曹德旺：我不仅仅培养曹晖，也不仅仅培养叶舒，我正在培养我们下一代的所有人。

　　时代周报：作为福耀家族企业的“曹氏二代”，长子曹晖未来会有驾驭风险的能力吗？

　　曹德旺：我相信会，他们都很优秀。曹晖做了几年，福建省的政府机关对他的评价很高。因为曹晖比较……（曹德旺考虑了两秒钟）综合、比较温厚，没有我那么霸气。

　　时代周报：曹晖的“三锋”系列公司目前办得如何？

　　曹德旺：他（曹晖）提出来给他几年时间，自己也去办企业，锻炼一下。他比福耀走在前面，他年轻，想得比我（超前），我们比较保守，他胆大，比较顽强。

　　刚办嘛，这都是正常的。你知道我早期，1976年到玻璃厂工作，1983年承包，一直后来做到1995年，那时候公司差一点倒掉，从不会到会，有一个过程，学习的过程，没有天才，一生下来就会。

　　时代周报：曹晖以后会不会超过你的预期吗？

　　曹德旺：我相信肯定会，长江后浪推前浪，一浪高过一浪。

　　时代周报：吴礼德最近上任做福耀玻璃副总经理。

　　曹德旺：你知道福耀集团有多大吗？现在建一个福耀集团要花1000亿元，我的股票严重被人家低估，叫一个人打理，你不会觉得太少了嘛？